我的妈妈
刘墨
妈妈离开我们已经4年了，我也曾在朋友圈里零零碎碎地写过一些关于妈妈的文字，文字虽短，唤起的记忆却很长很长。回忆有如过去看过的老电影，斑斑驳驳，有的清晰，有的模糊；有的让人发笑，有的却让人暗自泪流。
妈妈姓门，讳希荣。外祖父是辽宁盖州人，姓门，讳文泽；外祖母姓李，名字里有个君字，好像叫君英……可怜极了的历史记忆！门，是很少的姓，但很古老，可以追溯到尧的时代。如果出于南北朝之后，应该算“贵族”了。或是皇帝的警卫，或是门下省的官长。妈妈是辽宁盖县人，记得她说自己是满族。满族有一支是图们氏，简化为门姓的。盖县门在门姓中还是比较重要的。他们的名字辈分是：自成朝国宗士永景德广福玉殿常文……但外公是“泽”字辈，妈妈是“希”字辈。只有山东利津的名字排序是有“泽”和“希”，但又不挨着。
一回碰到一个门姓，我很惊奇，说妈妈姓门，但好像是满族。那个朋友却说不对，东北的门姓应该是明末名将祖大寿的后代。祖大寿守锦州城，城破时子孙逃逸，隐姓埋名，以山海关为依据，分别改姓为山、海、关以及门（關）。这个说法也有道理。北京西城富国街3号有祖大寿祠，倒应该去看看了。
爸爸画笔下的妈妈
画很小，一枚邮票大小，炭笔素描
那时的妈妈，应该20多岁
童年时，家里烧煤，要用桦树皮引燃劈柴，所以小时候总有卖桦树皮的人。我记得我们家经常从一个老婆婆那里买桦树皮。她年龄多大，我没有印象。只记得妈妈说，她齿落复生。“返老还童”，也是从那时知道的。妈妈买完桦树皮，会留她吃饭。第二年，她没来。后来，再也没来过……
又大了几岁，看到列维坦的画，我敢说，没有人会比他画桦树林画得更好了！画面里，浓浓的俄罗斯诗情，挥之不去，入骨、入髓。每看到桦树林，都让我想起那个卖桦树皮的老婆婆，想起列维坦。列维坦只活了40岁，如果活着，现在岁。那个老婆婆如果活着，也有岁了吧！“树犹如此”!
妈妈心慈，看见要饭的，回到家东翻西找也要送人家一些东西。在车站看别人离别掉泪，她也陪人家哭。人家不哭了，她的泪还不收。姐姐怕她上当，总叫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，但善良的本性，又如何能改呢！妈妈年轻的时候，养过一只小白猫，纯白的。妈年轻时扎辫子，梳头时，那白猫就抢妈扎辫子的皮筋吃，半年后，猫死了，妈哭着埋了它，再也不养任何宠物。
妈妈年轻时的模样
妈妈虽然没有念过太多的书，但记忆力好极了，你随便问起老邻居家的某个孩子生于哪年哪月，甚至几点几分，她想都不用想就答得出来。妈妈爱照相，年以来，大概有上千张，照完，一定要洗出来，装进册子里。一家人，我在北方，姐姐妹妹和爸妈在深圳，也不太回来，我的照片最少，我和爸爸的合影更是少得可怜，仅有的一张翻出来，凝视间，已成隔世。
妈妈的思想很现代，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结婚太早，生孩子太早，妈妈25岁就有4个孩子了。可是今天看来，她最大的福气也莫过于子孙满堂了吧？如果妈妈活到百岁，一定能看到第五代了！
我们四个
年轻的妈妈，已是外婆了
妈妈只有我一个男孩，很宠我，我也依赖她，以至于20岁左右只要她一出门，我就会病一场！妈妈说，她怀我的时候反应特别大，连喝水都会吐，饭一口也吃不下。医院把我做掉。医院排队，排队排到了妈妈，停电了。等了很久，电还不来……妈妈回家了，我也留下来了。妈妈说，我出生时太瘦了，大脑袋大眼睛，细细的腿，很晚才会走路。妈妈说，这么多年来，一直亏欠我，总觉得亏欠……我说，给我一个大脑袋和大眼睛，已经足够了！
我小时候体弱，怕别人欺负，关在院子里，自己玩。白天，爸妈都上班，自己找玩的。家里有只公鸡，抓住它，抱上房，向空中一抛，看鸡从房顶扑喇扑喇飞到地上，下了房，抓住鸡，再上房放飞，如是数回，直到我累的上不去房鸡飞不动。那时平房家里有许多潮虫，在捉它之前，先用白纸剪一小乌龟的形状，找好胶水，粘到潮虫的背上，就当小乌龟在到处爬。家里还有放大镜，在阳光下找到蚂蚁窝出入口，聚焦，爬过聚焦点的蚂蚁要么被烫死，要么急忙跑了……
看着院子里风中摇曳的草，与它对话；捉住蜻蜓，和它讲故事。我记忆中的童年是灰色的，院子里的每件东西，都见证了我的孤单，与快乐。天黑了，就等妈妈下班回来，一个温暖的拥抱，驱走一天的孤单。
小时候的我
大概三四岁时的冬天，妈妈抱着我走在路上。太阳落下，眼看着天黑。我看着落日，看着看着，说：“太阳每天落下，又升起；人一批一批地死了，却不再回来。”妈妈愣了一下：“你再说一遍！”我又说了一遍，妈妈问：“小小孩说这样的话，也不知谁教的？”我小时候，眼睛可以直视太阳，早晨上学，就盯着太阳；晚上放学，也盯着太阳……
我的额头非常突出，后脑勺也大，邻居说，你这脑袋哪里像北方人呢！因为东北人睡火坑，会把脑袋睡得比较平扁，而我不是。姨和舅都叫我“小罗卜头”，那时有个电影，电影里有个小罗卜头。照片早就因岁月的沉积而泛*，那时能有张照片，无疑是奢侈的事。我却不明白，为什么我七岁前，一张照片也没有。我的童年，也是空白的。
妈妈的臂膀，我温暖的怀抱
我没有玩具，最喜欢看的，就是轰隆隆疾驰而过的火车，妈妈一休息，我就让她带我去看火车，她把我放到自行车上，骑很久，骑到火车道旁，等着火车过来，一辆没看够，再等第二辆……
妈妈带我到外婆家，必路过一座桥，而我也必要等一列火车喷着热气过去，才肯去外婆家。那时的火车头是蒸汽机，巨大的车轮喷着蒸汽，轰隆隆地从眼前开过去，大概没什么比这还震撼的了！火车道的西边，是个公安分局。那年我大概四五岁，从外婆家出来，跟着扭秧歌的队伍看，走着走着就找不着家了，但我没慌，抹抹眼泪，我去找警察，说外公的名字，以及工作单位。警察逗我玩，刚好抓了一个人，剃光了头，让我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弹脑瓜嘣，弹着弹着，我就笑了，不久，外公骑着一个巨大的自行车来了，把我接回家，天都快黑了。
如今再路过那座桥，火车还在，外公外婆都没了
妈妈也没了，剩下的，只有记忆
年，妈妈带着姐姐和我到河北三河老家看望爷爷奶奶，天黑时，住到了鲜鱼口胡同的一个姑姑家。妈妈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，双排扣的列宁服，加上我大大的额头，他们都问：列宁有两个大脑，你也有吧？
那时都说列宁有两个大脑，一个白天工作，一个晚上工作，因而列宁不需要休息。妈妈的同事说，中国也曾经发现一个儿童长了两个大脑，可惜他爸爸在骑车带他的时候摔了一跤，摔坏了一个。从那以后，我特别怕骑车摔跤。因为我知道，我只有一个大脑，摔坏了就没用了。
在鲜鱼口胡同，我第一次吃到包子馅原来可以是一个皮里面是一个大肉丸子，看到火柴除了红头以外，还有绿的和黑的，第一次摸到真实的玩具手枪……除了包子，我把它们统统装在口袋里，口袋里装不下，就掖在枕头下，希望它们一起和我去老家。第二天天没亮，妈妈带我们去前门，见到只有在前门牌香烟盒上才见到的大前门！然后去了北京动物园，并照了我出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——那张照片我特意夹在一本书里，然后到现在也没找到。
一生爱美的妈妈
第一次回到河北的老家，爷爷特意赶了一辆马车到县城接我们，全村人都跑来看我们母子三人，妈妈那时30岁，美丽照亮了全村。我撵得全村鸡飞狗跳，我也记住了爷爷、奶奶、姑姑的模样。大姑有了两个男孩，二姑新婚不久，爷爷不太喜欢二姑父，横竖都看不上他。
大厂是回民县，我们在县城里吃了几大碗的牛肉，这应该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吃牛肉，或许就是第一次真正的吃牛肉。也还记得，那一碗，1毛钱。进了家门，奶奶想抱着我，我却不让她抱，乱踢乱蹬，还拿起她的烟袋在她身上乱敲，气得奶奶说，这孩子怎么恁（奶奶念成ne，去声）样啊！她还是小脚呢，洗脚时躲躲藏藏，绝对不能让人家看见。
爷爷的模样已经模糊了，现在只记得他戴着圆圆的粗框的眼镜，满脸皱纹，裤子总也提不利索，走几步就要向上提一下。爷爷会画画，爸爸说张作霖死的时候，那个彩绘的大棺材，就是爷爷画的。那时农村里还没有电灯，爷爷怕我捣乱，要等我睡着了才在油灯下画画，第二天醒来，纸上有了牡丹有了龙凤有了山水，怕我碰，挂在我够不到的地方。
一大家子的我们
爷爷家的院子里有柴火垛，离房檐很近，我不费力就可以爬上房顶。爷爷家也有鸡，我到鸡窝里抓上一只，爬上房顶，然后像放鸽子一样从房顶上把鸡投向空中，鸡嘎嘎叫着飞落地面，我则从房上跳柴垛上再跳下来抓鸡，鸡吓得满院跑，爷爷在屋里笑咪咪看着。
后来，爷爷把我的小手按在纸上，画下轮廓，再在无名指下依次向左写上子丑寅卯……我记住了地支，也记住了如何从属相算别人的年龄。当然，爷爷也会讲笑话，会很多。奶奶也幽默，有时一句平常的话，让别人乐半天。没几天，全村人都记住我了，我也爬了别人家的柴火垛，在别人家的房顶上跑。那一年，我6岁。
我上小学时，考试一定要第一个交卷纸。有一回，看见另外一个同学要比我先交卷了，我立马起身交卷，还是抢了个第一。后来，开家长会，妈妈拿着我的成绩单问：“才80多分，一道大题没做，怎么回事？”我说，“为了第一个交卷啊！”妈妈说，“哪有这样的，那个孩子交卷，是他什么都不会，实在坐不住了。”
妈妈
那时我还在农村呆过一年，应该是年了，语文课的第一课，是“毛主席万岁，中国共产*万岁”，英文的第一课，是“longlivechairmanMao”……以至于我妈妈、姐姐和我在收音机里第一次听到不同音调的ABC时，笑得肚子疼，满炕打滚！你能想象吗？那时候一下雨，就戴草帽出去串门，雨晴了，草帽也忘别人家了。妈妈说我：“一夏天，你不知道丢多少个草帽！”那时候，看《人证》电影，那个《草帽歌》，真好听！
记得有一次妈妈出差，我得了扁桃体炎，脸肿得像个小胖子，上学去，老师说：“会传染的，给你放假，好了再来。”于是在家呆着。有一天正在胡同里玩，妈妈回来了，一拐角，看见我，我叫她，她瞪大眼睛盯着我：“你病了？”我点点头。妈妈蹲下来看我，然后站起来抱我回家。等爸爸回来，妈妈火了：“孩子病医院看！”去医院打针，青霉素，很疼，我不想打，妈妈不敢看，我疼哭了，妈妈也心疼地哭了……
咦，妈妈也戴过东坡的斗笠哩
太奶也带过我一段时间。她规矩多，尤其是女孩，如何坐着，如何吃饭，如何与客人说话，都有规矩。不合规矩的事，伸手就打。她家有个鸡毛掸子，许多小孩见了就哆嗦。有次我妈来看我，刚好看见她噼里啪啦地打我屁股，妈妈流着泪，紧走几步，闯进屋来，把我从太奶手中抢过来，抱在怀里，转身就走了……
记得第一次过生日，刚好赶上海城大地震，晚饭后，我在炕上玩，大地突然摇晃，我差点没摔倒，向妈妈大叫：“地震了，快跑！”鞋也没穿跑到外面，跑到外面，妈妈抱着我，看房子上下颠簸。后来妈妈奇怪地问我：“你怎么知道是地震呢？”我也不知道那个叫地震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出来。我阴历12月24日生，年2月4日，我9岁，体重20公斤。
妈妈
妈妈不喜欢去饭店，因为她特别挑剔，但那时只有国营饭店，没有个体，也就是说，这个饭店是国家开的，你不能说味道不好，不能说卫生不好，不能说服务态度不好，不能说餐具不好……你可以不吃，但你不能说，说了，很容易被扣上反什么的帽子。所以，我小时候也没去过饭店，每回路过饭店，都眼巴巴地朝里面望啊望的。
终于妈妈有一次带我进饭店了，一毛钱一碗米饭，二两粮票，一碗小白菜汤，绿菜叶下面有一挖满满一勺的肉馅，当然，只有几勺而已。记得一共花了五毛钱，我把碗舔得比刷的还干净。出门后一股凉风吹过，唉呀，那满口的肉味比吃的时候还香，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……
那时候家家门口都摆满了大白菜，一买就是千八百斤，然后一冬天，熬白菜炒白菜溜白菜燉白菜辣白菜扒白菜腌白菜……白菜并没有因为日复一日没完没了的吃而成为一门吃的艺术，相反，一看见白菜，我就立刻不饿了！现在，反倒喜欢吃白菜，尤其是自己动手做的白菜，很好吃，妈妈也曾纳闷，你小时候那么不喜欢白菜酸菜，竟然能把它做好吃！
妈妈
读高中时，有回学校正开运动会，我妈竟然来了——我妈年轻时，颇好运动，跑步、蓝球、乒乓球，铅球，跳高，样样在行——和我说了会儿话，走了。老师就在边上看着。我妈走后，有同学悄悄的说：“你妈真厉害啊，竟然没和班主任打招呼！”我才意识到，对哦，自始至终没和班主任说话啊。回到家，我问妈：“你怎么没和班主任打招呼啊？”妈说：“她不主动和我说话，我干嘛和她说话？我又不是去找她的……”
我身高只有1米6，现在可能还不到了。从一小，妈妈就很着急，因为我那时的体重也成问题，20多岁了才80多斤。妈妈给我买过增高鞋垫，买过有暗高跟的男皮鞋，她时常会摸着我的头，喃喃地说：“还能再长一些就好了……”我从来没有担忧过自己的身高问题，甚至在松树的面前，我也不怕！一个人，怕的是在精神上和思想上成为矮子！
妈妈
后来，求学、立业，在辗转周折中饱尝着人生的滋味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，与妈妈总是聚少离多。年五一节前夕，妈妈从深圳来了北京，这是她第一次来我在北京的家里，她已经七十岁了，还是放不下儿女，喜欢操心。进了屋，不是这里不对，就是那里没弄干净，然后就要亲自动手。等我从书房下来，一大桌子的菜已经做好了，那是那半年来最有家庭味道的一个晚宴了。有妈可真好，不管妈妈多大，我多大！
柯老曾送我一本书，上面写道：“人在明白以前，都很明白。”柯老说，这是他妈妈的话。我的妈妈说不出这样的话，但每次见面，都会用手给我整理一下头发（我后脑有块疤，头发盖不住），然后再看看我的鞋子。也许，她在告诉我：站稳了，多动动脑！人，就应该智慧地活着！
妈妈
两年后的春天，妈妈第二次来京小住，临走那天，年5月12日，我去西客站送她，妈妈一辈子勤俭，说伤口愈合不好，不能坐飞机，嫌软卧闷，下铺就行，“儿行千里母担忧”，这回是轮到我担忧了，安顿好行李，妈妈说：“回去吧！”转身的瞬间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的感觉，没想到，这竟是我和妈妈在北京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50岁生日那天，刚刚吹灭蜡烛，电话铃响，原来是妈妈，问我在哪，我说和朋友在一起，好多的朋友，几百人，妈妈说：“今天你生日，生日快乐哈！”泪水差点涌了出来……有一次我在台湾而妈打电话，问我去那干嘛了，天气如何……临挂电话前说，“没事多在家呆着，你一出门，我就担心……”我说，“我都这么大了，还担心什么啊！”可是放了电话，心里还是感动不已：不管儿子多大年龄了，在妈妈眼里，都是孩子。
年5月12，我和妈妈在北京西站
我去深圳照看妈妈，还吃到了妈妈烙的春饼，那可是小时候的味道！出门理个发，回来却发现妈妈在洗我换下来的衣服。洗好，晒干，叠的时候问我：“领子怎么破了？”然后找针线要给我的衣服缝上，姐姐却直接拿把剪刀，把破的剪了，变成直领了！原来春节前，深圳最热闹的是花市，家家户户都去买花，那年，花市停了。妈妈小时候在辽宁盖县（今盖州）长大，离海近，如今老了，又想念小时候的味道，尤其是虾油腌制的咸菜，但妈说现在哪都买不到虾油，北京倒是有。我拿了个小瓶子装了一些，过安检时还怕过不了，结果人家问都没问。妈妈尝了尝，说：“就是这个味道！”那是我和妈妈在一起过地最后一个年，那时她的精神还大好。
病中的妈妈总是做噩梦，人吓醒了，梦还在继续。姐说妈梦见我被人追被人打，妈打电话给姐问我在哪怎么了人没事吧……一边接电话，我一边流泪。事事记得清楚的母亲，竟会恍惚，分不清是梦，还是现实……
一天夜里，我忽然梦见生病的妈妈一个人在草丛中哭泣，醒来，我立刻问姐姐，妈妈的身体近况如何，姐说一切还好，可是夜里仍然梦见妈妈，醒来却又不知所措。
妈妈
医院，看着妈睡着，记记中的妈妈的面庞，几乎是一年又一年地被回忆起，有的清晰，有的模糊，就像是记忆中零星的岛屿和穿过它们的河流。想起来，她抱我在怀里，拉着我走路，到我离开她独立生活，一切都如不尽的穿越岛屿的河流，潆洄，相聚，别离……在这个世上，妈妈一直相信美好是存在的，而疼痛，却提醒着生命的必然。
医生进来给妈妈扎点滴，我在边上看着，并按动快门。医生问：“你拍什么？”我说：“我想记录一些东西。”我记录妈妈的镜头并不多，因为我在她身边的时候不多。看着妈妈那只漂亮的手，给我做过棉衣，也擦过我眼角的泪，渐渐爬满了年轮式的皱纹，是我不愿见，也是妈妈不愿见的，妈妈说，“别拍了，多难看！”我摸着妈妈的手，凉凉的，如冰冷的泪。
想再握着妈妈的手
妈妈临终前，削瘦得厉害。妈妈和我说：“别再让你的朋友来看我了，心意领了，你看我现在这个模样，不能让别人看到！”妈妈是个大美人，一生爱美，她宁死都不愿以一个不健康、不美的面容示人。
妈妈去世后的第十六天，我终于第一次清晰地梦见了她！梦中，姐弟四人一起吃饭，商量怎么过春节，妈妈坐在我边上，我拿着相机，教她怎么拍照片，怎么改变焦距，光圈怎么调。吃着吃着，姐姐哭了，说妈不在了。我说妈怎么不在呢？就在我身边坐着，你看，我可以拉她的手，靠她的肩膀，我还能拥抱她，难道你们看不到吗？我一边说，一边靠在妈妈身上，说：“你们怎么就看不见呢？”
然后，突然醒了。梦中的妈妈毫无病容，还是平时那么健康，慈祥。
那年的母亲节，妈妈收到的花儿，我从山里摘的
想念我的妈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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